“断人腿者”的自白:那个铲断做过百万次,我并不内疚

近日,TheAthletic的记者Stuart James, Simon Hughes和Andy Naylor采访了几位球场“惨案”的亲历者。受访者们回顾了自己遭遇的球场“惨案”,并谈论了这一事件对自己的影响。

热刺客战埃弗顿的那场比赛中,贝格林坐在古迪逊公园球场那古老的布伦斯路看台上,看着担架上痛苦不堪的安德烈-戈麦斯,黑暗的记忆立马就用上了心头。贝格林想起了32年前的自己,那是他职业生涯最后一场默西塞德郡德比大战,也是他职业生涯最后一次代表利物浦踢球。贝格林就和几位“惨案”亲历者一同讲述了在一次造成严重伤害的铲球之后,会有怎样的感觉。或者说成为那个“施暴者”的感觉。球员会因此有多大的内疚感?受害者是否会原谅“施暴者”?遭受严重伤病袭击之后,球员还能够继续前进吗?

马丁-泰勒:那是我平日里做了上百万次的拦截动作

2008年2月,伯明翰对阵阿森纳的比赛中,马丁-泰勒一次粗暴的铲断,给爱德华多造成了难以想象的伤害——时任阿森纳主教练的温格更是呼吁,马丁-泰勒应该终身禁赛(当然,温格后来收回了这样的言论)。

泰勒说道:“很明显,人们的正常反应是希望时光能够倒流,但这一切都已经成为了事实。我也想知道对方是否安好,我只是想去看看。我希望做一些积极的事情来改善这种情况。我想去看他,让他们感觉好一些,即便你知道这样的举动在当时是不可能实现的。”

当年弄伤爱德华多的马丁-泰勒

他的直觉是正确的。“周六晚上我和妻子去了医院,我和阿森纳的联络官谈了谈,他说爱德华多在做手术,或者是不愿意见我。阿森纳的联络官给了我一张名片,并告诉我做好通过他来表达自己的心意。我照做了。我表达了自己希望见到爱德华多的意愿,但他并不想见我。我完全尊重他。我只是想去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

那场比赛之后,温格发表了言辞激烈的评论,并认为马丁-泰勒粗暴的动作并没有任何好处。温格说道:“人们会说他不是那种会做这种事情的人,但这就像一个人一生只杀过一次人。”

尽管泰勒认为温格这样的言论“很奇怪”,“有点儿过激”,但他也承认,并且理解人们的情绪。阿森纳的几名球员都对马丁-泰勒粗暴的动作感到痛心,尤其是法布雷加斯,他高呼着“救命”,在球场上茫然地走动着。还有一些人仰望天空,开始祈祷。泰勒说自己当时也处于震惊之中。他承认,爱德华多的速度太快了,他尝试抢断,但没有成功。然而直到他看到一些阿森纳球员脸上的表情,并回头看到躺在地上的爱德华多,他腿部骨折如此骇人,才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

尽管泰勒说,当时他感到非常震惊,在接下来的几天或者几周内,他要与所有情绪做斗争——但内疚感并不在其中。他表示:“我一直都是这样做的,我并不感到内疚,因为我知道自己只想去抢球,仅此而已。我做了一个我做了一百万次的拦截动作。我想尝试一下,但没有成功。无论如何我都只是想去抢断,去获得球权,就像我每次做的那样。”

马丁-泰勒整个职业生涯都是那种不太能够被关注的球员之一,但一次粗暴的铲断改变了一切。

当年28岁的泰勒说道:“你没有办法对这种事情做好准备。死亡威胁只是一部分……我知道这类事情的严肃性,但有时候真的如同闹剧。当你翻阅手上的邮件只是,会发现一封用蜡笔书写的死亡威胁信,它是从伦敦的一家办公室寄出来的,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在更衣室打开信件,每个人都会问我,信里写了啥。我会告诉人们,他们会觉得那些威胁信太荒谬了,然后大家一笑了之。这就是你必须做的,你必须轻视它,因为你身边还有支持你的人。一个人消化这些事情是很糟糕的,因为这并不是真实的生活。有人试图搅乱你的思绪。”

被马丁-泰勒铲伤之后,爱德华多痛苦倒在地上

马丁-泰勒也表示,不少人给了他鼓励。他提到了自己的队友和当时伯明翰主教练麦克利什。并强调支持他的球迷来自全国各地,甚至还有其他体育项目的爱好者。同时,他也没有试图将自己描绘成这一事件的受害者。他知道爱德华多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在一个理想的世界里,马丁-泰勒还希望有机会和爱德华多谈谈。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当时我的经纪人尝试了很多次,但爱德华多并不愿意见我。这没有啥问题。在这件事情上,他完全占据主动权。后来我没有读到任何关于他的东西,也没有听到他的任何消息。我想,他只是想继续他的康复治疗,不想重提旧事。我完全理解。”

贝格林:重伤之后的心理康复很重要

当年23岁的贝格林,还有两场比赛,就能够进入球队的“百场俱乐部”的一员。但谁也没又想到,联赛杯四分之一决赛,成为了他的最后一场比赛——尽管佩斯利曾告诉他,“在你为球队效力100场之前,你还算不上一线队一员”,但他已然没有这个机会了。比赛第26分钟,埃弗顿右中场特雷弗-史蒂文带球突进,贝格林上前进行防守。然而,电光火石之间,贝格林痛苦的倒在了地上。扬-莫尔比双手抱头,根本就不敢正视贝格林,他的脸上写满了焦虑。阿兰-汉森和布鲁斯-格罗贝拉在远端也显得手足无措,神情是如此无助。

当贝格林被要求思考职业方向改变之前的那一刻,他想到了特雷弗-史蒂文。他说:“我只是将这一次铲断看做一个赢得比赛的机会。优势在我这边。”特雷弗-史蒂文的胜算并不大,但贝格林并不知道,然而随之而来的是一次如此激烈的碰撞。

“我知道如果我逃避铲断的话,结果会如何——一粒进球或者是另一种类型的伤病。你必须为利物浦作战,但当时比赛也有不同的文化。当时有很多粗暴的铲断。这是一个关于男子汉气概和拒绝软弱的问题。

在重伤之后,贝格林并没有意识模糊,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不妙。“当我被抬出球场之时,我记得我在想:‘外科医生应该尽快给我手术,然后帮我把骨头接回去,越快越好。’”

贝格林因为伤病的原因,结束了自己的利物浦生涯

贝格林还没有来得及更换球衣装备,就被送进了手术室。护士们用剪刀剪掉了他的袜子和部分短裤。多年之后,他回忆起当时的画面,仍会觉得那是一个“有趣”的画面。他说道:“他们给我注射了很多吗啡,还给我戴上了氧气面罩。我在担架上朝着左侧躺着,他们也没有移动我。正因如此,我不得不在病房里面对一堵墙。我能够听得见有人进来,然后又出去了,但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第二天早上,医生们确诊贝格林的伤病非常严重。而他自己也很担心左腿上的伤口会感染。待在医院的日子会让一个人不断思考,贝格林也是如此。“你会意识到,生活还得继续。起初,我获得了大量的同情。不仅仅是我的队友,是所有人的同情。大约有1000封寄往安菲尔德的祝福信。它们能为我提供安慰,因为这体现了人们对我的关注和鼓芯。所有队友们都到医院来看我,并且会给我说笑话。”

“同时我也会明白,世界并不会因为我状态不好而停止。当你在比赛日回到训练场,或者安菲尔德之时,你就会发现一切还在继续。你会觉得自己被落下了。这一切都取决于你的精神状态。人生有各种挫折。一开始你会很不耐烦,然后你会意志消沉。因为你不能像通常那样连续几个月都训练。所有小事情都变得困难了——洗澡、开车,都是很困难的事情。它会侵蚀你,因为这些事情都是生活中,你认为理所当然的小事。

贝格林认为球员在重伤之后的心理康复问题很关键

“我认为我当时处理得很好,但现在回想起来,我并没有。尽管利物浦竭尽所能地帮助我,但那是一个不同的事情。心理健康问题并不会得到关注,在球队也没有心理咨询师。我想安德烈-戈麦斯的康复过程会与我完全不同。我真的希望一名球员从伤病中恢复过来,也包括心理上的恢复。

重伤18个月之后,贝格林曾试图以替补身份重回一线队,但似乎这一切都很艰难。贝格林回忆道:“他们试图让我在对阵曼联预备队的比赛中出场,已恢复我的状态。我在比赛中感到很疼痛,转身尝试传球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右膝也有疼痛的感觉。这是一次严重的软骨撕裂。第二天早上,他们不得不取出我80%的外侧软骨。这给我的膝盖留下了很大的问题……”

虽然离开利物浦之后,贝格林自利兹联全新的开始给了他恢复自己职业生涯的希望,但他也承认:“当时的我非常痛苦,我应该早点退休。这是我第二次受伤。你太专注于让身体的一部分恢复正常,而让另一部分受损了。赛后,我像约翰-韦恩一样,来回踱步了好几天。”

阿德里安-沃尔什:花费了很长时间才从“惨案”阴影中走出来

另外一个因意外伤害对手后受到创伤的球员是阿德里安-沃尔什。

可能你都没有听说过沃尔什的名字,但这位爱尔兰也与门将与肖恩-达菲之间发生了意外碰撞,差点儿就要了布莱顿中后卫的命。2010年5月,18岁的肖恩-达菲被爱尔兰国家队征召,在马拉海德参加了一场对阵爱尔兰业余球队卡里克联的训练赛——当时他还是埃弗顿的希望之星。

在那次糟糕的对抗中,肖恩-达菲遭遇到了严重的肝脏损伤——严重程度至今都不明了。沃尔什在接受TheAthletic采访之时表示:“当时他看起来就像喘不过气来。他躺在地上,我也有点儿喘不过气来。当理疗师和医生赶过来的时候,他只是说:‘我不能呼吸了,我不能呼吸了。’谁也没有意识到损害程度会如此严重。”

事实上,因为这一次碰撞,肖恩-达菲的肝脏破裂了。在都柏林的医院里,肖恩-达菲接受了手术,并且还昏迷了两天。沃尔什直到第二天早上接到球队经理格里-史密斯打来的电话才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沃尔什回忆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会意识到这件事情有多严重。我很震惊。你以为这是比赛中的正常情况。事后看来,我真是太幸运了。有对的人在那里,有一辆救护车在边上,他得到了很好的救治。如果这事情发生在一场普通的业余比赛中,可能根本没有医护人员在边上。有的只是水和海绵。”

阿德里安-沃尔什曾让肖恩-达菲肝脏破裂

如今肖恩-达菲已经恢复了健康,并且在俱乐部和国家队都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的表现。沃尔什也花费了一些时间,从糟糕的精神状态中恢复了过来。

“那会儿我们快到赛季末了,我请了一周的假。我没有参加训练。很多人打电话给我,问我转会的事情。所以当时我脑子里塞满了事情。每天拿起报纸,都能够读到那次‘惨案’的报道。我花费了很长时间才恢复过来,特别是重回赛场这件事情。”

现在沃尔什已经38岁了,而他与肖恩-达菲之间的那件事总会在足坛出现“惨案”之时(比如安德烈-戈麦斯断腿),再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沃尔什说道:“当然,当你看到‘惨案’之时,你脑海中总是会浮现出这些画面。你总是想着自己的处境,想着自己又多幸运。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一名球员身上之时,你会关注他们的职业生涯。当时肖恩-达菲还只有18岁,他正尝试着在埃弗顿有所突破,然后他去了布莱克本。我很高兴他恢复了状态,和以前一样勇敢。”

严重伤病,最初也对肖恩-达菲产生了巨大的心理影响。11个月之后,他才重新回到了埃弗顿一线队。他表示:“我是一个有点儿不同的球员,也许没有那么强的侵略性,也许我担心我不该担心的事情。刚开始的时候,我的精神状态比身体状态要好,我在头球方面很有优势,而且我也擅长抢断。那会儿我在心理方面并不强大,因为我不知道我的身体会做什么。”

沙卡-希斯洛普:受伤,这是球员工作的一部分

21年前,沙卡-希斯洛普也经历过一次不幸的球场“惨案”,他不幸的成为了“施暴者”,而那一次碰撞迫使卡西拉奇结束了自己的职业生涯。至今,沙卡-希斯洛普仍会觉得这件事仿佛就发生在昨日。这位前特立尼达和多巴哥门将仍然记得那是切尔西对阵西汉姆联的比赛,佐拉传球到禁区,而在短暂的混乱之后,卡西拉奇捂着自己的右膝盖——这场比赛是卡西拉奇为切尔西出战的第10场比赛,也是他为球队出战的最后一场比赛。

“我看到了卡西拉奇,我想抢在他之前拦下传中球。事实证明,费迪南德在我之前就完成了解围。当费迪南德解围之时,我眼中只有皮球,我只想冲过去,真的,我没有注意到卡西拉奇将腿伸了出来。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我和他有过接触。直到看到他的反应。我能够看得出他当时有多痛苦。”

沙卡-希斯洛普说道:“赛后,我确实去医院看望了卡西拉奇,只是为了我在比赛中所扮演的角色而道歉,并不是出于其他任何目的。我只是觉得,出于职业上的尊重,我应该去看望他,至少给他提供我所能够提供的一切支持。我知道这是一个困难的情况,但我觉得我需要和他进行沟通。由于语言障碍,我们在医院并没有进行太多交流,但至少我能陪他坐几分钟,并向他道歉。令人惊讶的是,他对此非常高兴,非常乐于接受我的道歉。”

沙卡-希斯洛普是个球场惨案的“施暴者”,也是受害者

不过卡西拉奇肯定不知道自己之后会遭遇如同噩梦一般的旅程。他经历了10次手术,而球队主席肯-贝茨也最终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卡西拉奇难以回归赛场,而球队为这件事已经筹集了400多万英镑的保险金。虽然卡西拉奇并不愿意接受球队解约的事实,但肯-贝茨表示:“我们给了他20个月的时间去康复,但他走起路来仍然一瘸一拐,所以我们别无选择。”

尽管沙卡-希斯洛普对于卡西拉奇的遭遇深感同情,但他也表示,自己从未因为终结他人职业生涯而感到愧疚。“不,因为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沙卡-希斯洛普说道,“我不打算和他有任何联系。我只是看到他在跑动,我想我需要比他先到那里,拦截下对手的传中球。老实说,我都没有意识到他将腿伸出来了。”

在卡西拉奇事件的15个月之后,沙卡-希斯洛普的角色也发生了转变,他从一名“施暴者”成为了受害者。2000年2月,沙卡-希斯洛普在西汉姆联5-4战胜布拉德福德的比赛中遭遇断腿。沙卡-希斯洛普回忆道:“比赛进行到第4分钟,我接到了一个回传球,我想,与其接球,不如尝试着去触球。我知道迪恩-桑德斯会过来,但我觉得自己能够处理好。但就在我这样做之时,桑德斯撞到了我的右腿。我晕了过去。这事情绝对不是桑德斯的错,他没有什么恶意。这只是你不得不接受的工作的一部分。”

当被问及桑德斯是否去医院看望之时,沙卡-希斯洛普说道:“他没有去。但我对此没有意见。这对我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没有责任。”

(Armo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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